100、第 100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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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阿爷没多久就回来了,他看了眼温青的伤,责怪道:“好不容易缝好的伤口,又崩开了,不要乱动。”
    她小心翼翼看了眼他的表情,刚好对上他探究的目光。
    那个时候,她还不明白,为什么这个人看她时的眼神这般没有遮掩。
    他和村里面的男人们不一样,阿牛哥他们在路上碰到,也会跟她打招呼。
    但他们接触到她的目光,就会主动挪开。
    温青的伤又崩开,二丫觉得很愧疚。
    总觉得他是被自己挣扎那几下崩开的。
    所以她站在旁边,给阿爷打下手。
    阿爷把银针泡在酒里,然后吹燃火折子,把银针烧得绯红。
    她拿来剪子,剪开他的衣服。布料沾到伤口上,扯动的时候他忍不住龇牙咧嘴。
    她跟着倒吸了口凉气,手脚越轻:“有些疼,你忍着点。”
    他就真的噤口不言,屏气息声。
    阿爷在针上穿过鱼肠线,在他的伤口处比划了几下,开始行针。
    血肉都被翻起,露出猩红的伤口,皮肤天然具有韧性,阿爷下针费了好大气力。
    看着都疼。
    她吓得双手捂面,却又忍不住悄悄从指缝中偷看。
    温青冷静异常,面不改色,那针就跟不是扎在他的血肉里一样,连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。
    “我有些渴,你帮我倒杯水吧。”他撇过头,看到她在捂面窥探,开口道。
    “好,好。”她闻声马上跑出去,很快端进一壶热水。
    阿爷处理完了他的伤口,正在给伤口处换药。
    她看到,温青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。
    真真儿是一点惧色也没有。
    一下子,她觉着他厉害极了。
    她和阿爷住在这里,经常有山上的人来找阿爷看病。
    樵夫砍伤了腿,拖着病腿来求阿爷施药,还离了小半里地,她就听到了他的哀嚎。
    他上药的时候,邻居几个汉子都差点把他摁不住。
    这个人,比那樵夫伤得更深更重。
    下午的时候,有人来请阿爷去看病。
    他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。
    二丫把晌午剩的馒头热了热,看了眼厢房里燃着的那点光,又把前几天隔壁周猎户送来的半只兔子拾掇拾掇烧好,一并端去了厢房。
    “喏,阿爷不在家,快吃吧。”她把饭菜端给温青。
    温青又用那种探究的目光看她。
    她被那目光看得怪怪的,低下头,转身走了。
    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榻上的人突然出声。
    “下午不是跟你说过了吗?”她有了些许愠怒,道:“二丫。”
    温青“哦”了声,又说:“缝针太疼,给搞忘了。”
    她顿时又心虚起来,忙道:“那我不跟你计较了,你快吃饭吧。晚些时候阿爷回来,还要给你上药呢。”
    温青点点头。
    她走出厢房。
    她的晚餐只有两个馒头,还有一碗稀稀的米浆。
    她吃东西吃得很慢,小口小口咬着馒头,大半天才啃出一个小小的缺口。
    正吃着东西,烛火一曳。
    她抬起头,却见温青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。
    “你……你怎么起来了?”她忙放下手中的馒头,问他:“是不是哪里不适?”
    温青的目光停在她的馒头上。
    “你就吃这个?”
    她不解:“对啊。”
    “怪不得这么瘦了。”温青嘟囔了声。
    那会儿她没去细究他这句话,现在回忆起来,那时他分明是认识自己的。
    她一顿,脸上很快露出笑容,赶紧说道:“我还好呢。山里土地贫瘠,种的粮食收成不好,大多村民一年多半的时间都在挨饿。阿爷是大夫,时不时会有农户给他送些吃食来,我都不用挨饿。”
    温青眼睛看着面前这个笑意湛湛的女孩儿,转身走了。
    次日一早,二丫很早就起来了。
    山里的日子很闲,她平常没什么事,阿爷也没有让她早起。
    是她自己闲不住,在屋前的空地上开出两分薄地,做菜园子。
    她不知道自己以前是做什么的,但阿爷说总归家境不会太差。因为她细皮嫩肉,骨量轻薄,一双手只有指尖有薄薄的一层茧,一看就是做女红的手。
    贫苦人家的女儿要操持家务种地耕田,哪能保养成这样。
    阿爷起初给她找了些绣活儿来做。
    她手艺好,卖的绣品总能比别人家的多赚几文钱。
    后来柔丹和赤舜打仗,这一带的百姓跑的跑走的走,剩下的都是些跑不动走不动的老弱病残,也没人有那个闲情雅致再要绣品。
    生意淡了下去。
    她就央阿爷教她种菜。
    人活着,总得想办法活下去。
    阿爷便教她种菜开荒。
    她扛起锄头,挑起撮箕,在门前的平地上开起了荒。
    种点小菜,足够她和阿爷维持生活。
    这个季节,正是种豆子的时节。
    她早起翻地,种了一畦豆子,太阳升起来。她直起腰擦了擦汗,却见厢房那边的窗户仍关着。
    有点纳闷。
    怎么都这个时辰了那人还没起来?
    二丫回到院子里,在角落的水池里洗了手,去敲厢房的门。
    半天都没人应答。
    她屏住呼吸,推门进去,却见里面被子叠放得整整齐齐,简单的屋舍里少有的几样陈设都摆得规整。
    那个人不见了踪影。
    想必是回家去了吧,她想道。
    阖上门转身出门,一下子撞到个什么东西上。
    人被反弹回来。
    她“哎呀”一声,摸着自己的脑袋,抬眼望去。
    入目的先是一只还在扑腾的鸡,它的翅膀被人反剪紧捏住,鲜红的冠子因为激烈的扑腾变得鲜红若血滴。
    越过粗麻的腰带,宽阔的肩背,她的眼睛最终落在那张略有不耐烦的脸上。
    温青的皮肤很黑,站在初冬的朝阳下,整个人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边。
    如是一来,显得人更黑了。
    他额头上还挂着汗水,滴滴晶莹剔透。
    “你……到哪里去了?”二丫讶然地问他。
    温青把手中的战利品往地上一扔,道:“会杀鸡杀兔子吗?”
    她点点头,反应了过来:“你这么早就打猎去了?”
    温青没说话,他走进屋里,拎起水壶倒了一杯水,仰头大口大口喝下去。
    喉结滚动。
    “嗯。”温青像是累极了,往床上一躺,道:“瘦秧子。”
    二丫捏了捏自己稍显圆润的脸,有几分不满,但看在他打回这么多野鸡野兔的份上,按捺住了回口的冲动,笑着赞叹他:“你真厉害,居然这么快就打了这么多猎物。你比最厉害的猎户还要厉害。”
    温青嗤笑:“你见过几个猎户?”
    二丫道:“好多好多。反正……你就是最厉害的。”
    她回头看了眼满院子乱跑的鸡和兔,犯了难:“不过,你打来这么多,也吃不完呐。”
    “吃不完就养着呗。”温青道。
    二丫点点头,笑着跑开;“然后野鸡能下蛋,我们就有鸡蛋吃了,鸡蛋又能孵出小鸡……到时候就有吃不完的小鸡了。”
    之后,她便真的将那几只小鸡养着了。
    她养得很精细,每天都去山里采最嫩的草给它们吃。
    温青看了总笑她:“早晚要杀了吃的,喂那么好做什么?”
    那时,温青在山里已经住了十几天,他们颇有几分相熟了。
    二丫知道,这个人话很少,平常没事就躺在院子外那棵梨树叉上,手枕着脑袋看着天上的流云发呆;有时候和她胡言乱语说几句话,没什么章法。
    不过他顶有本事,他极会打猎,自从他来,院子里跑满活物。
    野兔、野鸡、斑鸠、甚至有一次,他打来一头野猪。
    阿爷乐善好施,将猪杀了,分与附近的村民。
    他从不说自己从哪儿来的,什么时候离开。
    但她知道,这人注定不凡。
    他看向天空的时候,眼神里有她读不懂的光。
    他不提,她也便不问。
    “喂好了,到时候就能多吃一块儿肉了。”二丫将草剁得细细的,撒到院子里,喂小鸡仔们。
    小鸡们欢快地围了过来,啄着地上的食物。
    温青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根狗尾巴草,蹲在地上,百无聊赖地拨着小鸡的羽翼。
    最近村子里的人又有几户搬走了,此时瘦小的马车拉着几个箱笼,身旁拥了几个人,行驶在路上。
    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。
    声音吸引了二丫。
    抬目望过去,二丫认出那是山坳里的翠云一家。
    “翠云。”她抛下手里的事,跑到道旁。
    随车的一个姑娘听到她的呼喊,朝她挥了挥手。
    二丫举起手帕,也朝她挥了挥,终究还是没下去,目送翠云一家人远去。
    她才回到院子里。
    温青还在逗那只小鸡。
    她有些淡淡的失落。翠云是她到了这里之后,为数不多的几个玩伴。
    前天翠云来找她一个去山上采菊,并告诉她,他们一家要搬走了。
    赤舜和柔丹马上就要打一场大战,他们要赶在开战前找个安全的地方。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温青侧目,看着这个闷闷不乐的姑娘。
    二丫瘪瘪嘴,眼睛里亮晶晶,像是藏着星星一样。但温青知道,那是她蕴着的眼泪,马上就要落下来。
    他的心跳了几下。
    果不其然,她的眼泪很快就掉了下来,一颗接着一颗,晶莹剔透,练成一串,像是最好的水晶帘子。
    “翠云一家搬走了。”二丫哭得很委屈:“上回她还说等到立冬,要和我一起去庙会。”
    温青见惯了刀枪,从不畏惧真刀实枪。但他害怕她的眼泪,以前在王宫的时候就害怕。
    这会儿他显得有几分手足无措,抽出袖子里一条手帕在她脸上胡乱扒拉了几下:“为什么走?”
    “因为柔丹和赤舜就要打仗了。”有人安慰的时候,她哭得更加肆无忌惮:“翠云一家人要去别的地方避难。”
    温青默了一瞬。
    二丫哭得满脸眼泪,她委委屈屈地说:“她是我最好的朋友,现在她走了,我这辈子可能都没机会见到她了。”
    她哭得伤心,一抽一抽的,肩膀耸动。
    鬼使神差,鬼迷心窍。
    温青把她的脑袋按到了自己肩上,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。
    他嘴笨,不会安慰人。
    二丫窝在他的肩膀上,越哭越伤心,鼻涕眼泪湿了他半个肩膀。
    晚夕的时候,她心情平复下来了。
    静静地坐在院子里,两人谁也没有看谁。
    她想到刚才的失态,脸有些红。
    默了良久,终于问出了那个憋了许久的问题。
    “你呢,你什么时候离开?”
    温青看着她的脸,喉头蠕动。
    没有回答她的问题,半晌才问她:“二丫,你想离开这里,去别的地方吗?”
    二丫愣了下,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:“不想。”
    “为什么?你不想去找你以前的亲人,朋友?”
    “阿爷救了我的命,我不能让他再孤苦伶仃一个人。”二丫面容真诚,终于缓缓地将眼睛对着他的眼。
    四目相对的时候,她看到温青的眼神很复杂。
    “罢了,不想走就不走罢。”良久,温青说出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。
    二丫不懂,他为什么像是做了什么巨大的决定一样。
    打那日之后,二丫发觉,他待自己尤为的好。
    有几天阿爷要到山上菜药,那药得在极高的山上才有。温青怕他一个人去太危险,便跟着他去了。
    每次回来,总会给她带好些东西。
    有时候是镇上时兴的布料,有时候是鲜艳的头绳簪子。
    他见她时总是笑。
    好几次,阿爷悄悄问她,她和温青是怎么回事。
    她答不上来。
    阿爷笑着摸摸她的头,说温青是个实诚的好孩子,他们能在一起,是她的福气。
    二丫有些迷茫。
    她隐隐约约觉得温青对她和对别人不一样。
    她也觉得和温青在一起,和跟别人在一起不一样。
    但他对她的好,是有距离,有分寸的。
    总在欲破未破的边缘。
    他是什么意思呢?
    二丫也开始琢磨起来。
    有一回,温青又从外头回来。
    他回来的时候,二丫正坐在檐下织布。
    温青笑着走到她身边,低头看了眼织架上的布料,道:“小姑娘年纪轻轻的,穿这么老成的布料做什么?”
    二丫仰头看了他一眼,说;“不是给我织的。”
    “给阿爷的?”温青顺了顺布料:“他老人家成天在山上,这料子不经造。”
    “给你的。”二丫低头小声说道。
    她早就想给他另外织一匹布做几件衣裳了。
    他来的时候那身衣裳,缝缝补补,补丁摞了老高,后面他便穿阿爷的衣服。阿爷身量比他少,个子比他干瘪。衣服套在他身上,拙荆见肘。
    她委实不忍见。
    听说是给他织的料子,温青露出了笑脸。学着阿爷的样子,拍了拍她的脑袋:“有良心,不愧我对你这么好。”
    “喏,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。”他展开一个油纸包,里面包着满满当当一大包油松子。
    二丫看到是松子,眼睛都亮了一下:“哇,是松子。”
    “你给我放那儿,我待会儿再吃。这阵子腾不开手。”
    温青便挑了颗极大的松子,掰开,递到二丫嘴边上。
    二丫下意识张了口。
    温青笑问她:“好吃吗?”
    二丫点了点头。
    温青便端来一张小马扎,在她身边坐下,道:“那你便安心织布吧,我给你剥松子。”
    他便真的低着头一粒一粒地剥了起来。
    一颗也没有吃,全用油纸袋重新给她装好了。
    等到天快黑了,二丫停下手中的活,温青刚好剥完松子,一大把全递给她。
    二丫便揣着那包松子,坐在屋檐下。
    院前种了一棵高大的银杏树。
    叶子黄了,被风一吹,大片大片飘下来,铺了一地。
    山里静得惊人,只有归鸟掠过树梢,发出阵阵喧嚣。
    温青就坐在二丫身旁。
    这些天来,他能感受到这个女孩儿在山里有多快乐。
    因为见过她在王宫里诚惶诚恐的样子,所以知道此时她的快乐有多真挚。
    有多难得。
    一转过头来,看见她伸展着腿脚坐在台阶上,心无旁骛地吃着松子,嘴角洋溢着幸福的弧度。
    于是一时失笑。
    既然不愿走,就留下来吧。
    与其让她回到王后身边,做那个锦衣玉食的笼中鸟,不如让她自由自在的飞翔。
    就在那时,他打定了主意。
    “温青。”二丫吃了小半松子,看着余下的大半包,不知怎的,突然舍不得吃了,收手,望着漫天的繁星,笑着对他说:“明天又是个好天气。”
    “嗯,明天是庙会。”温青都不多说几句,只道:“我带你去。”
    二丫仰面望他:“为什么?”
    “那天你不是哭得伤心,说本来那个翠……什么的要跟你一起去吗?”温青说:“她走了,我陪你去。”
    二丫手中捏着一粒松子,眼睫低垂,忽然问:“温青,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”
    她长得还算不错,但远远说不上绝色。
    性情呢,也只是个懵懂的山野村姑,外面的世界什么也不懂,什么也不明白。
    学识修养,更是没有,勉强识得几个字。
    可温青偏偏待她这么好。
    二丫知道,温青不会是平凡人家的人。
    他的气度,他的举止,他的一举一动,一字一句,都和这粗粝的山间格格不入。
    他不是属于这里的人。
    他偏又对她这么好。
    山里的汉子们没有一个比得上他们,漫说对别人家的姑娘。就算是自家的婆娘,他们怒极了也又打又骂。
    可温青这么温柔,他舍不得她干活,舍不得她吃不饱穿不暖,总把最好的东西给了她。
    “温青,你待我这么好,我看谁都不入眼,怎么办?”
    温青瞬间愣住。
    二丫看着他的眼睛,他眼中涌动着异样的光芒。但那光芒紧紧持续了片刻,便散开了去。
    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,说:“傻姑娘,因为你救了我的命啊。”
    她一时语塞,纵有再多的话,也说不出口了。
    原来只是将她当做救命恩人啊。
    她又觉得眼底酸酸的:“我和阿爷救过很多人的命,但他们都没有像你这么好……所以啊,你有没有想过……”
    想过。
    温青觉察出小姑娘的声音里带了几丝颤音,像是夹杂着哭腔。他慢慢从台阶上坐了起来,凝望着她红红的眼睛,只觉得心都堵了,有些闷。
    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她脑袋,笑着说:“傻姑娘,我迟早是要离开的啊。”
    二丫眼底的泪一下子就滚落了出来。
    她想起了翠云,也想起了前不久刚搬走的虎妞。
    原来大家都是要离开的啊。
    不知为什么,她竭力想要眼泪停下来,却哭得更厉害了。
    松子浸了泪,被泡得软乎乎的。
    “能不能别走?”她小声抽噎,着魔了一样问他。
    话刚出口,她和温青俱愣住了。
    温青从上而下看着她,觉得自己是着了魔一般,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,竟然凑过去,用他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挨着她的身子,而后将人揽入怀里。
    “不能不走。”温青道。
    二丫怔住了,热泪淋漓而下。
    “等我结束之后可以来找你。”温青抱着她,如同许诺一般。
    他声音坚定,可在她听来,却如一场遥远而虚无的梦境。
    头天晚上他们在院子里吹了冷风,第二天一大早,二丫还没起来,就发头晕脑胀。
    等她掀开被子下床,却发现脚下软得厉害。
    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,自己这是着凉了。
    早上吃饭的时候,阿爷发现了她的不对劲,问:“二丫,你怎么了?”
    她迷迷糊糊摇头;“许是吹了风,头有点晕。”
    阿爷探了探她的额头,灼热的感觉骇了她一跳:“傻姑娘,烧成这样怎么也不说一声。”
    温青一下子从桌子上“蹭”一声爬起来,将人拦腰扛进屋里,央阿爷:“阿爷,快给她看看。”
    一连串动作,倒把阿爷吓了一跳。半晌才反应过来,他进屋给二丫诊脉,将温青支使到院子里给他晾药材。
    “说罢,什么时候的事情?”阿爷板着脸,一边给二丫诊脉,一边问道。
    二丫低着头,心底泛开了一片甜蜜,脸上却是一脸娇羞:“昨天,他说他要离开。”
    “他还是要走?”阿爷问道。
    “他说让我等他,他把事情办完之后会回来。”二丫朝他露出道笑意:“阿爷,我想等他。”
    “等人是很漫长的,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。”
    “那我也愿意。”二丫笑得天真。
    阿爷没想到这个傻姑娘竟真的能收服那个实心眼的傻小子,他道:“就你傻,人家让你等你就等。傻透了。”
    “我傻也是阿爷你教的。”二丫道:“你傻呀,什么傻人都往家里带。”
    “就属你嘴皮子利索。”阿爷努了努嘴,很不满,给她把被子掖好,走出房门:“等他可以,但你们不许胡来。村里只有这么大,他回不回来还是两说。咱们还要在村里做人。”
    “说什么呐。”二丫不好意思,嘟囔道:“我是有分寸的。”
    温青手脚利索,很快把药材都晾晒好了。
    “阿爷。”见到他出来,温青情急之下,快步走到他身边:“二丫没什么大事吧?”
    阿爷只道:“无事,不过药方子里还差一味朱砂,家里没有了。”
    “我这就去买。”温青说着就要去。
    “不用不用。”阿爷喊住性急的小伙子,道:“正巧我要去镇上给一个人看病,顺道买去了。你就留在家,那丫头生病就爱使小性子。我实在烦她,你留下听她使唤。”
    小伙子马上要离去,姑娘哪舍得下心爱的情郎。
    他实在满意这个和他们同住了这么久的小伙子,便留下他们年轻人,说说心里话。
    “阿爷。”二丫从窗户边看到阿爷背上药篓,准备离开。
    老头儿头也未回,道:“放心,知道你怕苦,我会给你带糖葫芦。”
    二丫笑笑,朝阿爷挥挥手说再见。
    看着阿爷消失不见,二丫掀起被子下床。
    正好温青进屋,看到她坐起来,走过去不满地把人摁在床上:“起来做什么?还嫌病得不够厉害?”
    二丫知道自己的身体。才来这里的时候或许还有几分娇气。但在山里劳作久了,她的身子骨都硬朗了很多。才不会被风都吹得走呢。
    “你不是说今天带我去庙会吗?”二丫看着他,缓缓眨了眨眼:“我又没什么事。”
    人虽然没什么大碍,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白得不见血色,眼神也迷迷蒙蒙,一看就知道还有几分病态。
    温青蹙着眉头,攥着她的手。只觉得她的手指冷冰冰的,心都揪了起来。随即想到方才阿爷说的,她生病就喜欢使小性儿,便压低了声音哄她:“没事儿,这回去不了还有下回。下次我再带你去,好不好?”
    二丫委屈地垂着眼睛,声音低如蚊呐:“可是你再过不久就要走了,我也……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。”
    温青感受着女孩儿掌心炽热的温度,仿佛也能感受到她心底那一片炽烈,抬头目光则触到她委屈而小心翼翼的眼眸,一时竟有种不敢直视之感。
    因为他心虚,明知她的身份却选择了隐瞒。
    因为他虚伪,因为他知道,带她回了国都,她就要回到宫里,回到王后的身边。
    “今天你病了,就该在家好好睡上一觉,养好精神。我很快就会回来,你相信我,绝用不了多久。”
    不过区区赤舜,能用的了多久呢?
    等战事结束,他便向王上请辞。
    到时,他们便都是自由的了。
    二丫心底却泛开了一片酸涩,反拉了他的手道:“不,我想去。”
    她强忍住那一点想要落泪的冲动,弯了弯唇,冲他露出了个笑容,想以此让他放心,告诉他自己没事。
    温青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她。
    过了好半晌,他才跟着笑起来:“可是你说要去的啊!”
    话音刚落,他便上前了一步,竟然揽住了她的腰,将她抱上了马。
    二丫哪里反应得过来。
    眼睛一时睁大,没控制住自己,当即便低低地惊呼了一声:“温青!”
    温青大笑起来,也不解释,接着便扶了鞍上马坐在她身后,一手扯着缰绳,一手甩着马鞭,半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,直接打马而去!
    马儿撒开四蹄便跑。
    马儿跑过山川,跑过河流,跑过川流不息的街道。
    风灌过来,温青张开宽大的衣袍,将她紧紧裹在怀里。
    马儿快得出奇,似乎要把她的心都给跌了出来。
    但她却一点也不害怕,窝在他的怀中,贪恋着那一抹温暖,一种无限的满足从心底慢慢滋生出来。
    这个人,她想依靠,她可以依靠。
    “前面有糖葫芦,我带你去买。”从马背上下来,他顺其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。
    两人挤在人山人海中,二丫悄悄看了眼两人相握的手,抿着唇笑了笑,轻轻点头,跟在他身后往前走。
    逛了一下午,温青给她买了好些东西。
    糖葫芦,糖油果子,松子,满满当当一大筐,又专程请人送回家里。
    两人继续在街上晃悠。
    入夜,温青带着她去猜灯谜。
    猜得灯谜的彩头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,但温青委实厉害,一猜一个准,感觉就像是小贩白送的,一条灯谜街走下来,她收获颇丰,怀里抱满了小玩意儿。
    满街都是漂亮的花灯。
    夜色一深,便全都亮了起来。
    人走在里面,就像是徜徉在一片光海里。
    他们逛到长街上的人三三两两散去,方才策马而归。
    山间呼啸的风,和她的笑声织在了一起。
    “温青,我今天好开心。”二丫后背紧紧地贴着男子宽阔的胸膛,耳边一时只有风声和他在背后那畅快的笑声,只觉一颗心跳得十分欢快,仿佛这十几年都没有这般欢喜过。
    温青笑得整个胸腔都在震动,快意得很:“我也是啊。”
    他们谁也没有想到,如此欢喜的一天,竟会以那么悲惨的一幕作为结束。
    他们刚刚回到村子里,就觉察出了什么不对劲。
    村里安静得仿佛没有丁点人存在过得痕迹。
    往常这个时候,家家户户都点着桐油灯。
    孩子们窝在父母或者祖父母的膝边,听他们讲志怪传奇。
    年轻人们凑在一起,论论白日听来的稀奇事。
    吵吵嚷嚷,热热闹闹。
    就连村口拴着的那头大水牛都出奇的安静。
    他们策马经过时,他都惶恐地退到一边,暴躁不安。
    “快回家。”二丫催促温青。她心底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。那种感觉紧密袭来,让她心上就跟发毛了一样。
    温青屏声,勒紧马缰绳,往小院而去。
    小院里无光。
    郎朗星空下,满院的药材七零八落,散落满地。
    二丫一瞬间眼睛就湿了,阿爷爱药如命,怎会如此糟蹋他的药材。
    她下马的时候差点跌落地上。
    幸亏温情手快,一把扶住她的腰,她才没有摔倒。
    等她冲进屋子里,映入眼帘的一切成了她之后多年挥之不去的噩梦。
    她的家,被毁得面目全非。
    她的阿爷,躺在血泊之中,只余了一口气。眼睛瞪着空荡荡的房梁,极力屏着那口气,像是在等什么。
    看到温青,他挣扎着要坐起来。
    温青忙走过去,扶起老人要送他去就医。
    他自己便是大夫,自己情况如何不消别人说。他摇摇头,用手拼命的握住温青的手,唇齿翕动,用含糊不清的话反复说:“二丫……二丫……”
    她哭声嚎啕,眼前一片朦胧。
    阿爷在她的哭声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。
    他还有话没说完。
    她懂,他也懂。
    阿爷给她买了糖葫芦,放在她床头的小几上。
    她含在嘴里,却只尝到了满口苦涩的咸腥。
    二丫埋头哭了一夜。
    少女粉白的脸庞在周遭朦胧的灯光下犹如春日雨打后的白梨花,泪痕滑落却映着夜里的星光,看着又是可怜,又叫人心里抽疼。
    温青轻轻道了一声:“别哭了。”
    她没有出声,眼泪淌个不停。
    这一刻,温青觉着自己是着了魔,既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,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,竟然地凑了过去,用他微颤的手指挨着她的的面颊,而后将唇贴了上去。
    一点一点,舔吻去那一道泪痕。
    阿爷是她相依为命的亲人。
    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,但胜过血亲。
    她知道他迟早要离开,但不知道会这么早,会这么……惨。
    整个村子受到了屠杀。
    唯一的幸存人便是溜去了县里看灯会的他们俩。
    “二丫,跟我走吧。”温青看了一眼院子前叶子掉得差不多了的银杏树,过了许久,才下定决心似的对身后的少女说:“我会好好照顾你。”
    “我会找出凶手,给阿爷报仇。”
    少女抬起脸,满面水光。
    就这样,她跟着温青到了国都。
    国都真真是繁华啊,川流不息的人,锦衣簪金的女子比比皆是。
    她身着一身素衣,长发仅以一根最简单的簪子束着。
    游走在满城富贵气息中,她才发觉自己和这个地方是如此的格格不入。那时,她自卑敏感又无助地朝身侧的男子看去,却看到他满面的愁,像是隐忍着什么巨大的痛苦。
    她想,他或许是不愿她跟来国都的。
    否则那个时候也不会让她留在山里等他。
    只不过阿爷突然没了,她无依无靠,没个去处。
    他可怜她,故而将她带来国都。
    她打乱了他的计划。
    也是到了国都之后,他才知道温青竟是如此来头。
    她一早便知,他来头肯定不小,却没想到,竟会这么的大。
    普天之下,他便是除了皇后太子,皇上最信任的人。
    柔丹的皇,一统北方,结束了柔丹多年的战乱,北方人都称他为救世之主。
    而温青,便是这位救世之主的左膀右臂。
    他带她走进了雕梁画栋的温府。
    这个地方,和山里是那么地不一样。
    在山里,她可以快乐地种地织布,上山侍弄阿爷的草药。
    可在这里,她衣食无忧,只消吩咐一声,便有数不清的锦衣玉食,金衣玉带奉上。
    温青将她养在侯府,仿佛饲养一只养尊处优的金丝雀。
    到底是在山里疯过几年的,这方院子,天地太小,她待不习惯。
    有一日,温青入宫去了。
    她待得实在无趣,想着出门去国都逛逛。
    不知为什么,到了这儿,温青总不许她出去。
    他说,外面很危险。
    她不信。
    温青已至如今的地位,国都内但凡有点眼色的人,又怎敢对他府上的人下手?
    那日,他前脚刚刚入宫,她后脚便收拾准备出门。
    却没想到,在府门前,碰到了折返的温青。
    他看着她,脸色铁青着,走上前,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将她拽回院子里。
    手腕痛极了,可心上更痛。
    她仰着头问温青:“我是你养着的鸟儿吗?只许在这笼子,不许飞出去。”
    他抿着唇,没有说话,只吩咐下人:“把门锁上,不许她再出去。”
    风微冷。
    二丫没想到他为什么会动这么大的怒。
    相识已久,他从未在她面前如此失态过。
    她缓缓的眨了眨眼睛,一滴眼泪掉了下来。
    他却跟没看见似的,转身就走。
    他真的找了人,专程看着她。
    温府里,别人能去的,不能去的地方,她百无禁忌。
    整个温府,无论她要去哪里,温青都不会拦着她。
    唯独以温府的院墙为界,外面她不能去。
    若不是知道这是皇帝御赐的宅邸,她甚至要以为这是温青的别院,而自己,是他豢养的外室。
    哦不,外室也不像。
    哪有男子养外室碰也不碰一下的呢?
    自从到了国都,温青对她的态度可谓古怪至极。
    若说不好,他日日都会来陪她看她。
    若说好,他又像是装在一个套子里,她看也看不穿,琢磨也捉摸不透。他藏着他的秘密,和她画地为界,彼此互不相干。
    他们就那么僵持了小半年。
    她每天都过得很不快乐,甚至开始萌生出了想走的想法。
    起初来这里是因为温青,但她明显感觉得到他的为难和退缩。
    两个人维持着这样不尴不尬的关系,又有什么意思呢?
    府里的人明面上没说什么,但暗地里已经传疯了。
    她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。他是不是已经后悔了,只是他是个有责任担当的男子。
    他在阿爷临死前受托,会好好照顾自己。
    如今自己的存在,于他而言,是为难。
    故而,她生了退意。
    她悄悄找了柔丹的地图。
    想找一个像以前山里的地方。
    继续过安安静静的生活。
    什么温青,什么国都,都让他变成一场梦吧。
    她收拾好了行囊,找好了地方,择了个吉日。
    就等温青回来,暗搓搓向他告个别就可以启程了。
    没错,她就是这么没用,都打定主意要离开了,却还是忍不住要再见他一面。
    没多久,温青回来了。
    他和赤舜打了场胜仗。
    赤舜亡了国,他回来的时候意气风发。
    当天晚上喊人温了酒,喝得烂醉如泥。
    二丫没能向他告成别,躺在床上辗转难免。
    心想,只好后面再找机会了。
    就在她琢磨着的时候,她的房门突然开了。
    她嗅到了酒气,还有温青身上特有的味道。
    他喝多了,步履虚浮,跌跌撞撞走进来。
    二丫屏住呼吸,闭上眼睛装睡。
    结果他却走到她的床边。
    他抬起手在她脸上轻轻摩挲了几下,温柔又克制。
    “桃青,很快了。等赤舜的事情结束,我就向皇上请辞辞官。”他说这话的时候,声音里都含了几分笑意。
    她虽然看不到他的模样,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喜悦。
    那是她第一次在他口中听到那个名字——桃青。
    她静静地咂摸着这个名字。
    突然,唇上一凉,有什么东西覆了上来。
    温热,又冰凉,还带着几分酒气。
    很快她就反应过来,这是什么。
    胸腔一热,心都差点跳了出来。
    然而,那个始作俑者短暂地亲了她一下之后,便慌张逃脱。
    掖好她的被角,轻手轻脚走出房门。
    那一夜,二丫都没有睡着。
    第二天,她顶着黑眼圈起来。
    去找温青。
    她已经半年不曾主动来找他,此时在他眼中明显看到了欣喜。
    也正是这点欣喜,让她确定他对自己的心意。
    昨天晚上的事不是她的梦。
    突然,她又有了勇气。
    她不怕付出感情,只怕那些付出的感情如水流走,不留下丁点涟漪。她害怕被辜负。
    她面对着温青,高高地仰起头说:“我有事跟你说。”
    他朝她挤出一抹笑:“你有什么事,让他们来喊我一声,我去找你就是。”
    “我要一块菜园子。”二丫直截了当。
    温青愣了下。
    二丫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道:“你这府上待得太无趣了,给我块菜园子,我种地玩儿打发时间。”
    国都贵女们的那一套她玩儿不惯,她还是和土地更亲切。
    土地通人心,你待它好,它便给你丰硕的果实作为回报。
    温青闻言,只觉天都云消雨散了:“好啊,我这府上,你看中哪儿了,就在哪儿开荒。看中了我的寝院也行。”
    二丫嗤声一笑:“呆子。”
    不是让她等他嘛,那她等等又何妨。
    她等过了冬,等过了春。
    等他打完了赤舜,又等他平定了南溪。
    最终等来的却是皇后娘娘生子难产还在找她的消息。
    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,也就知道了他的无奈。
    皇后娘娘这么多年一直在找她,所以他怕她出去露了面。
    因为她身份的缘故,他不能大张旗鼓操持婚事风风光光正大光明地娶她;亦不愿没名没分,稀里糊涂要了她。
    他对她最放肆的行为也不过那天晚上,他因高兴饮多了酒,趁着月色悄悄潜到她屋里,偷亲了她一口。
    “给我更衣吧。”桃青唤来侍女,为她穿上那身新衣,戴上华丽的珠钗。
    她平常极少装扮得如此华丽,可穿上这身衣裳,她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昳丽。
    眉眼间风姿流转。
    换好衣服,走出房门。
    温青已经在院子里等她。
    目光接触到她的一刹那,他眼中光华流转。
    很快,他别开眼,嗓子干涩,道:“走吧。”
    他的面容看上去很疲惫,眉毛蹙着,眼里有痛苦的神色。
    桃青猜,他昨晚上又是一夜未睡。
    她点点头,登上马车。
    风微冷,温青骑马行于她身旁,为她护行。
    她打开帘子一角,打量着马背上的男人,心里越发惘然:这么多年,为了眼前的这个男人,她欢呼过,雀跃过,羞涩过,感动过,神伤过。
    此时此刻,他们即将走向分别,她却什么感受都没有。
    只有一种即将解脱般的松快感。
    没错,是解脱了。
    到得宫门前,天光还早。
    温青扶着她下马,嘱咐她道:“会有宫人带你去面前皇后娘娘,你去吧。”
    说完便重新上了马。
    只是一转头又见她还站在门口望着自己,便道:“你快进去吧,我看着你。”
    桃青却很平静地凝视着他,他问:“温青,这么多年,你总是宠着我,护着我,是不是因为这样我就看不上别的男人?”
    温青一怔。
    “当初你让我等你,我打定了主意。十年八年我都等你,二十年我也等你。”桃青说:“现在,我是不是不用等啦?”
    温青喉头嗫嚅,没说出话。
    鬼使神差藏了她的时候,他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。
    这么多年,景仲不止一次下令寻找桃青。
    他最恨遭人背叛。
    他还不知道,景仲会怎么处罚他。
    “去吧。”温青一时竟觉心痛如绞,连再看她一眼都觉得难受,于是低低笑一声:“我回去了。”
    桃青点点头,走进了专门为她开着的宫门。
    温青长身坐在马上,牵着缰绳,注视着她的身影渐渐隐没,心底却忽涌上了一阵酸水夹着伤痛。
    ———
    画溪刚刚产子不久,身体还很虚弱。
    昨夜她就知道桃青今天要回来,一晚上都没睡着觉。
    那年从平阳分别,至今已有四五年。
    她下落不明,消息全无。每每想起桃青,她总忍不住暗自垂泪。
    两人自小相依为命,长这么大,还没分别这么久过。
    她很早就醒了,一直在催问宫人,为何桃青还没进宫。
    “娘娘,桃青姑娘来了。”终于,宫门传来了消息。
    画溪高兴得就要起来。
    景仲剜了她一眼,嬷嬷压着她,不许她动:“娘娘,您刚产子,不宜下床走动。”
    她小心翼翼觑了眼景仲的脸色。昨天她生孩子遇到危险,景仲快急疯了。自己要是再不省事,恐怕又得招他担心。于是乖巧地躺回了床上。
    景仲扫了她一眼,唇角略微弯起,这才满意地走开了。
    很快,桃青就在宫人的陪伴下走了进来。
    画溪看到她的第一眼,没忍住,眼眶就红了。
    随着她越走越近,眼泪彻底忍不住,夺眶而出。
    “奴婢桃青拜见皇后娘娘。”桃青依着来的路上嬷嬷教给她的规矩,跪下行礼。
    “快起来,傻丫头。”画溪擦了擦眼角的泪,唤她道:“快过来,让我瞧瞧。”
    桃青依言,缓步走了上前。
    画溪眼睛通红,脸上沾着泪。
    看着她,又是喜,又是悲,脸上挂着泪,嘴角漾着笑。
    自是念到极致的模样。
    桃青虽已不识得眼前的人,但看到她这幅恳切模样,还是没忍住,扑入她怀中,也哭了起来。
    两人相拥而泣,哭了许久。
    嬷嬷怕画溪月子久哭伤了眼睛,劝她止住。
    桃青揩了揩眼角的泪,又用帕子拭净画溪的脸,她道:“前些年我受了伤,伤好后记忆全无,前程往事俱已忘得一干二净。虽然我不记得娘娘是谁了,可刚才第一眼看到娘娘,就觉得十分亲切。真有碰到亲生姐妹的感觉。”
    她这话一出,画溪被惹得又快哭了,她心中一软,只温声对她说:“你我本就似亲姐妹。是我不好,没有早些找到你,让你在外面受了苦。如今好了,你终于回来了,从此以后,有我照顾你,必不再让你受苦。”
    桃青低眉敛目,摇摇头:“这些年,我过得很好。”
    画溪再要问她这些年去了哪里,又做了些什么,她都避而不谈,只说自己过得好。
    晚些时候,画溪却还是知道了桃青这些年的去处。
    因为温青自己进宫找景仲请罪了。
    景仲气得不轻,这几年画溪找桃青已经快找疯了,这个丫头几乎成了她的执念。他派出一茬一茬的人,去找她的下落,却迟迟没有消息。
    却没想到,人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。
    温青犯了他的大忌。
    得罪了画溪,也背叛了他的信任。
    照他以往的脾气,温青百死难辞其罪。
    但这些年,他的脾性越来越好,再没有以往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坏毛病。
    更何况温青是跟了他近二十年的人。
    到底情分和别人不同。
    只是他这回委实气人。
    死罪可免,活罪难逃。
    他赏了他五十军棍,还让他伤好之后去边郡做个牧马官。
    罚得有点重。
    他却不敢觉得委屈。
    他知道自己这回犯的是什么事,景仲的两大忌讳他都犯上了。
    这个结果,他不冤。
    他领了罚。
    五十军棍打得他屁股开花,皮开肉绽,行刑的人都打得不忍心了。
    他却咬着牙,一声未哼。
    一个月之后,他伤势好了。
    即将启程去边郡牧牛马。
    启程前一日,他入宫和新上任的下属交接工作。
    冬日里雪很厚,清晨扫过一次,没多久又铺上厚厚一层。
    他伤还没好全,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,一脚深一脚浅,就那么一点点往前走。刚过宫门的时候,听到那边宫女传来讶然的声音:“呀,梅花开了。”
    温青抬眸,朝前看去,先前还漫不经心的神情,便收了几分,露出丁点慌乱。
    那不是什么梅花。
    是桃青。
    她似乎才从西殿里出来,双手教我在身前,怀里却抱着一枝尺多长的梅。
    梅枝倾斜,枯瘦有节,枝头的梅花却或绽开或含苞,片片绯红。
    自从一个多月前送她入宫。
    他们就没再见过。
    院子里的花田,他不会打理,也懒得找别的花匠打理,花都枯萎大半,不复她在时繁华。
    此刻见着,他心中仍是难免一痛,却还是勾起唇角,挂了笑,问:“你近来可好?”
    桃青捧着暖手炉,搭垂着眼帘,也不寒暄,只道:“娘娘和陛下待我极好。”
    “那便好。”
    桃青看着他,突然发现,她竟能读懂这人此刻的想法,于是忍不住笑了一声:“将军明天就要离京了,这枝花是今年西殿开的第一枝梅,便赠与将军。”
    温青接过花,嘴角有一丝苦笑:“多谢。”
    她只含着一点柔和的笑意道:“将军客气了。将军想必还有余事未了,我就不打扰你了。”
    雪势渐大,她慢慢消失在了漫天大雪中。
    朔风夹雪,外头的天色将暗而未暗,隐隐如涂了一层晦涩的玫瑰色般,抵在朱红的宫墙和金黄的琉璃瓦上。
    大雪映照下,她的身形,渺小难寻。
    西殿里烧着上好的银炭。
    画溪坐在窗边,端着一盏茶,凝望着底下跪着的人。
    身边的宫人吓得哆嗦,不敢抬头。
    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?”画溪轻轻搁下茶盏。
    几个宫人的心忽然咯噔一下,悬了起来。
    桃青只是凝望着画溪,慢慢勾起了唇角,浮出来的这抹浅笑,柔和了她所有的轮廓,让她看上去贞静又美好:“我知道。”
    画溪又问:“你是喜欢他吗?”
    桃青想了想,道:“喜欢,很喜欢。”
    画溪好久没有说话。
    事情发生得太突然。桃青跪在她面前,请求离宫,说她要和温青去那遥远的边郡。
    她脑海里有浮光掠影闪过,最终什么也不剩,只是怔怔望着她。
    她们好不容易重逢,竟这么快又要分离。
    她并不是完全不认同温青这个人的,只是觉得,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。普天之下的好男儿,她要谁,她都愿去撮合,千百的担忧,最终只化作一句:“那你真的清楚,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?”
    桃青朝她一笑:“我清楚,再清楚不过。”
    她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,但她知道从阿爷救下她的那天起,她就如此——目标坚定,坚定不移。
    “我等他娶我,已等了四五年。”
    “温青是个傻子,他什么都不懂,根本不会喜欢人。他自以为是地为我好,方法是那么的笨拙。但我知道,那已是他全部的心意。尽管与我想要的相去甚远。但我相信,只要我好好教,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怎样好好地去喜欢一个人。”
    画溪垂首看着殿里跪着的这个女孩儿,没忍住,眼眶一热。
    这几年,她变化是这么的大,以往只会跟在她身边,苦着脸问“姐姐,怎么办?”
    如今她有了自己的主意,比谁都要坚定。
    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,眸底聚集着隐约的微光。
    “好。”良久,她吐出一个字。
    底下的女孩儿绽出笑颜:“多谢姐姐。”
    ————
    冬风吹动劲瘦的树枝,抖落的积雪随风而舞,落在干净的青石板地。温青今日离京,温府四处嘈杂忙活,婢女小厮走来走去,匆匆忙忙。
    一个青衣小厮衣着整净,快步穿过九曲回廊,捧着暖手铜炉小跑到二房外。
    宽敞整洁的侯府前立两头威严石狮,上书苍劲烫金的温府二字,铜金辅首肃立,怒目衔环,庄严肃穆。
    这是今上御赐的宅子,尊贵非凡。
    小厮额上跑出薄汗,她呼出口气,恭敬朝前边的温青,出声道:“将军,宫里来人了。”
    温青回头看小厮一眼,他抬手接过暖手铜炉,慢慢抱在怀中,道:“谁来了?”
    小厮道:“娘娘派人来给将军辞行的。”
    温青一愣,揣着手炉起身,随他至门外。
    果真看到一辆宫里的马车。
    神色不由一肃,行至车前。
    车帘掀开,入目的先是双白净非常的手。
    而后,才是她的脸。
    马车下的脚凳内角饰双鱼莲缠枝纹,低奢贵气,一个绿衣嬷嬷搀她下马车,桃青素簪挽发,昳丽的面庞带有几分欢喜。
    温青窄袖绣玉带纹,身披遮挡凉意的深灰披风,愣住,良久才开口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
    桃青不理他,回头指挥人将她的东西搬下马车。
    温青不解,挡在她面前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    一双含笑的眼眸里,写着三分随意,七分认真:“娘娘说你这么多年害得她伤心难过,眼泪不绝。故而,让我去边关看着你。让你受尽苦楚。”
    温青喉结上下动了动,沉默良久,凝视她濡湿的眼睫,压着她的腕,声音低沉:“你疯了,国都苦寒,边郡比此处更加苦寒。你去做什么?”
    “娘娘因你多淌了多少泪,你不知么?她如今见不得你好,特让我去看着你。”
    “胡闹。”温青气急败坏:“我这就入宫去。”
    片刻后,一只带着温度的手掌,从他身后伸来,握住了他的手掌。
    桃青凝望着他:“你敢。”
    他转眸望着她,突起的喉结上下一阵涌动。
    “我等了你四五年,你还要我等多久?”桃青她眨了眨眼,眼底隐现泪光,却拉着他的手,低低道:“那时在山里,我织布,你打猎,苦不苦?”
    温青没说话。
    “就是那般的苦日子,支撑着我等你这么多年。”
    温青低头,看着握着他手的那双手。
    比他的小很多,却有一种格外的力量,让他逐渐坚定。
    他慢慢的,将掌心合拢。
    朝她,弯起唇角,道:“那是我人生中最美的时光。”
    作者有话要说:隔壁新文《贵女》求支持!!!
    上一世,赵沅看上了富贵闲散王爷李承煦,最终换来的却是死于非命。
    重头来过,回到了议亲前。
    阿翁问她:京中子弟,你看上了谁?
    赵沅睥睨着围绕着她的一众男儿,笑得骄矜。
    阿翁将她宠成京城女子皆歆羡的模样,京城这帮斗鸡走狗之辈谁堪配她?
    别人都笑她自视甚高,难得良缘。
    果不其然,后来有人发现赵沅把宋家二爷堵在假山后,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。
    她逼问宋二爷:你娶不娶我?
    这下,半个京城的人都搓着手手等着看她的笑话。
    宋二爷那双手,持的是杀人利器,沾的是万人鲜血。
    天生不通人情,旁人避尤不及。
    她们等啊等,却等到宋二爷带着绵延十里的红妆去国公府求娶赵沅。
    她们等啊等,等来宋二爷将她宠成天下女子都羡慕的模样。
    别人都怕宋二爷,阿沅爱他。
    因为她死过一回,做了三年阿飘,看着密友登堂入室,登了她的堂,诱了她的郎。
    事后,他们得意洋洋地炫耀如何借她外祖家的势,又如何在她饭食里下了相克的药。
    她还看到生前避犹不及的宋家表叔红着眼逼负心郎给她偿命。
    上一世,他来不及伸出的手。
    这一世,为她捧上荣光万丈,护她一路花团锦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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